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吃瓜群众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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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年的夏天，比往常来得要晚一些。在几场说来就来、说走就走的雷雨之后，气温也经历了几轮“满30减15”，像吹气球一样游走在爆炸的边缘。

记忆里，夏天最爽的事是中午一放学，在炙烤的地面上狂奔回家，从院子的水井里，捞出父亲早些时候放进去的西瓜。连空气都被热到变形，西瓜却冒着白气，沾湿了屋檐下的案板。

母亲是不让我碰刀的。在我呼朋唤友之后，她终于当着大家的面，切下了西瓜蒂，这一小片是用来给菜刀“消毒”的。而后，切口朝下，手起刀落，咔嚓有声，凉气四溢。这个场景发生在我童年的每一个夏天，用作家汪曾祺的说法，当此时连眼睛都是凉的。

那时候，我总觉得买西瓜就像“赌石”。母亲总装作一副专业的样子，搂起一个瓜，左拍右敲，放下又拿起，但最后还是让卖瓜人给切出一个三角来，给我尝。说来也怪，每一个切出来的三角，我都觉得很甜，但这个瓜拎回家以后，却不见得好吃了。

有些瓜十分open，切开的时候自带bgm，刀还没划下去，就自嗨自爆了，敞开肚皮露出里面的沙瓤来。有些瓜又十分内秀，要硬生生把它打开，直到被扔掉，都始终跟我保持“不熟”的样子。所以，挑瓜也是一件紧张又刺激的事，好吃与否，取决于母亲的耳朵，也取决于当天的运气。

不论是耳朵还是运气，一旦不灵光了，我就会撇着嘴去找父亲，父亲会跟我讲他小时候和他的父亲睡在西瓜地里看瓜的那些夜晚：有漫天的星星，有闪烁的萤火虫，有时还会有蛇，但没有猹。

《少年闰土》中的夏日与西瓜。

“走路的人口渴了摘一个瓜吃，我们这里是不算偷的。”鲁迅笔下少年闰土当时的规矩，放在今天怕是行不通了，但那时，每个行路之人对西瓜的追求，都是不变的——夏天吃瓜，是最舒服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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西瓜越吃越多，人越长越大，西瓜变了，人也变了。

现在的西瓜品种太多了。大大小小，圆的方的，横纹竖纹，红瓤黄瓤，有籽无籽，西瓜也从夏天独有的水果，变成了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的餐后必备。买瓜不再难，挑瓜也不难，因为每一个瓜的价签上，都写满了“好吃”两个字。

大熊猫也需要吃瓜降温。新华社记者 唐奕 摄

同事跟我吐槽，前两天在北京的水果店里买了一个西瓜，花了80多块。最近一段时间，不仅仅是西瓜，水果店里的大小水果价格普涨，比大盘走势景气得多。整个5月，鸭梨、富士苹果、西瓜等6种水果的批发均价比4月涨了近2成，同比去年涨了34.5%。

水果店里的琳琅满目，正如鲁迅先生所说：“凡这些，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……惟独在记忆上，还有旧来的意味存留。回忆中的过去总是更美，但那确实是我的回忆了。”

当我还在苦苦追求儿时吃瓜的感觉时，身边的朋友们已经明白了回忆的虚幻本质，勇敢地去追求现实了。

他们的夏日菜单，已经尽可能地动用了所有地球上“难吃”的东西：牛油果、生鸡蛋、羽衣甘蓝、黑巧克力、榴莲，再配上一杯长得像青蛙卵的墨西哥进口奇亚籽。

这些所谓精致的中产人士，不断试图自我催眠，用健康的配色和原生态的处理手法，渲染出一阵阵的“高级味道”，也倒逼出畸形的水果进化史——难吃，反而能让它们站上鄙视链的顶端。

一顿“精致”的早餐必定离不开牛油果。

吃牛油果的瞧不上吃芒果的，吃芒果的瞧不上吃西瓜的，吃西瓜的瞧不上吃牛油果的。这年头，有钱人都在吃水果，没钱才吃肉。这个群体里的不少人，一边享受着偶尔一次的车厘子自由和奇亚籽泡腾水，一边大声抱怨着国产水果的涨价。

不仅国内，全球的水果，都打破了地域和节令的限制，时空带来的稀有性被消除了，商家和消费者默契联手，赋予它们一种价值的稀有性，就像钻石商和准新娘赋予一块石头的价值一样：牛油果代表着健康生活，车厘子代表着财务自由，而吃这些水果的你，必然既健康又财务自由。

我看到一个数据，去年我国水果国际贸易出现了罕见的逆差，差额达12.6亿美元。这些钱如果按照现在的市场价，全买成西瓜，那这批西瓜排排坐，可以从北京排到冰岛。逆差中车厘子的进口额最大，增速最快的是榴莲。这个数据是不是说明：中产阶层在这边吵嚷着吃不起国产水果，然后一个反手为进口水果慷慨买单了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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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无意将西瓜和牛油果对立起来，因为每个人有自己的口味。但我还是想为国产水果正个名——涨价就一定得被骂么？

我们把时间线放得稍长一些，看看今年为什么西瓜涨价了。

首先来看成本。近年来，各行各业的原料和用工价格都在涨。就种瓜得瓜这件事，1吨复合肥涨了400元，雇1个农民来帮忙1天也得100元左右。除此之外，还有种子、水电、冷库等方方面面的成本账，每个环节只涨1毛钱，堆积起来恐怕是越算越多、越算越慌。

其次是天气影响。其实，这波涨价在去年就被预言过。去年春天，北方地区经历了过山车式的气温骤变，瓜果授粉受到严重影响，座果率骤然降低。拿苹果来说，去年的入库率降到了五年来的最低点，库存较少、供应紧张直接导致了今年的涨价。

另外，我们还需注意国内物价的整体性，水果涨价，只是物价普涨的一个切面。今年4月，全国CPI同比涨了2.5%，重回近14个月峰值；食品价格涨了6.1%，也创下了近3年来新高。西瓜身为同一根绳上的蚂蚱，也免不了涨一波。

从这些角度来看，此番水果涨价是正常的。而不正常的，是我们不能接受这种正常。

就像我们已经习惯了粮食的连年丰、连年增，不再相信会有粮食短缺、粮价上涨的现实一样，作为世界水果产量第一的国家，国人无法接受水果的减产或涨价。可是，我们接受了房子涨价，接受了猪肉涨价，接受了香菜涨价，为什么偏偏到水果的时候，就不能接受了呢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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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产水果看起来易得、廉价而海量，这是一种刻板印象。其实，现在的我们可以在一顿饭里，同时吃到广东的荔枝和查干湖的胖头鱼，也是一个壮举。

小时候吃西瓜，母亲总把最中间、最甜的那一口，挖出来给我。因为那个时候的瓜肉，普遍是离瓜皮越近，水分越少，甜度也越低，吃到最后，即便味同嚼蜡也得吃完。后来明白，这叫西瓜的中心糖和边糖，但最近几年，这种说法说得少了——一个西瓜下肚，好像连瓜皮都是甜的。

这背后，是一场产业上的自我革命。

从种子的研发、栽培技术的更新、有机肥的选用，经历了许多年，国产水果才顺利走过了那个单纯追求产量的时代。10年前，有广东和湖南的农民，因为自家的柑橘不好吃，含着泪把果园里的果树统统砍了重新种。你有车厘子自由，农民是没有职业自由的，壮士断腕式的自我革命，终于让国产水果做到了卖相好、口感好，还能终年供应，这才是中国的真本事。

还有物流，也是水果能够终年供应的重要原因。除了令人羡慕的江浙沪包邮外，邮政EMS、菜鸟等下沉到了每一个乡村，水果和各类农产品可以从农民的地里直接打包，闪电发货，送达消费者手中。一颗牛油果从墨西哥到国内，至少要在海上漂大半个月，而它只要到达中国的地盘，就会有了“中国速度”。难怪说，中国速度、中国物流、中国大熊猫，是令世界人民眼红的三大法宝。

互联网+、产品可追溯、绿色通道、农村电商……我们的果盘子变得越来越大，也越来越好。在生活水平提高、收入增加的今天，对水果的需求多一点、要求高一点，这对消费者来说，再正常不过。

但你也应该清楚，牛油果在墨西哥并不是一种水果，脂肪含量更是大多数水果的30倍；奇异果就是猕猴桃；羽衣甘蓝就是卷心菜；奇亚籽吃多了会便秘……可以肯定的是，你在中产水果上那些多花的钱，相当部分是花在广告、物流和智商税上了。

天气日渐炎热，应季水果的上市量慢慢上来了，水果价格也呈现出回落的态势。但是由于上市周期已经被打乱了，后期还需农民朋友们注意“卖难”的可能性。

写到最后，我想用一句不一定恰当、但很能体现心情的话来收尾——作为一名优秀的吃瓜群众，我们不应该只肯为水果的标签买单，国产水果分明也很棒棒哦。我们应该敞开肚皮，多吃西瓜，减少逆差，报效国家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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